被敲碎的感觉，也熟悉得厉害，恍惚间，竟像是昨日一般。</p>
可身体上的伤害，多严重也没关系，最多也只是“死”。</p>
但“认命”这二字，百年前她不会认，到现在，她也不会认。</p>
想走捷径？羡慕旁人？心生嫉恨？</p>
天道这样的定论，同百年前，那些人云亦云，往她身上狂泼脏水的丑恶嘴脸，有何不同？</p>
可她没必要去解释了。</p>
人和畜牲，说不通的。</p>
天道虽不是什么畜牲，可它高高在上，连人都不算。</p>
她又怎么能指望，它能懂呢？</p>
所以，她只需要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不认”。</p>
只这三个字，便足够了。</p>
————</p>
但沈逐凰这三字，很明显是彻底激怒了对方。</p>
剑身长到足以劈分开天地的赤金巨剑，骤然向下。</p>
逼兀的锋芒，挟着火山熔浆般的炙烫，太阳一般落坠在沈逐凰上方，至多一丈的位置。</p>
这样的距离，即使沈逐凰不挣扎着，抬首去看。</p>
她也很清楚，这柄巨剑轻而易举地，便能将她连同身下的雪地，一齐劈分成两半。</p>
并在这凝雪渊的低谷处，划分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来。</p>
毕竟，这样自带金芒的巨剑，已经将她连同身周的一切，都映照成了它的颜色。</p>
处处都是金芒，她像曝光在其中的困兽，已经无处可逃。</p>
但她从开口，说出明知会让天道不喜之语的那一刻起，便没想过要逃。</p>
【莽撞】</p>
【或许有一点吧】</p>
【但还是那句话，死或生，其实并不在她的手中】</p>
【但就算去讨好天道，不与对方交恶，也不可能就被轻易放过】</p>
【问心劫，试炼的终究是心】</p>
【而一颗为了活命，可以花言巧语，隐瞒欺骗，违背原则的心】</p>
【是绝无可能通过问心劫的】</p>
【所以从一开始起，从她直面的天道的那一刻起】</p>
【她能有的选择，便极为有限了】</p>
【或者说，从始至终，都只有通往如今这般局面的这一个】</p>
【中间无论如何发展，只要她心中的这团火仍在，她和天道，即便是表面的和谐，也始终是要扯下来的】</p>
【所以何必徒劳呢？】</p>
“为什么不斩下来？”</p>
沈逐凰仰头去看巨剑，金色的剑光太盛，刺得她想闭眼睛。</p>
沈逐凰忍住了，没听到天道的回应，便又问了一遍。</p>
“为什么不斩下来？”</p>
天道仍没有回应，沈逐凰却恍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p>
她动了动僵冷的手指，所感觉到的，不再是逼兀到呼吸不能的厚重威压。</p>
而是，毫无桎梏，陡然一轻的感觉。</p>
沈逐凰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天道被她打动，要放了她。</p>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天道收回对她的威压，是为了什么。</p>
是给她起来的机会，也兑现它与她说定的，让她接它一剑。</p>
只是沈逐凰的骨头都断了，碎裂的厉害。</p>
虽然只有腿部，可她应该也站不起来了。</p>
但跪着接敌手的剑，她宁愿去死。</p>
所以沈逐凰有些费力地开口道：“等我半炷香。”</p>
天道不发一词，沈逐凰便只当是它应了。</p>
她有些艰难地将手，探至自己的腰间。</p>
那里，有一枚储物袋。</p>
还是她初见晏师兄那日，师兄赠予她的，说要向她赔罪，也作为见面礼的存在。</p>
往事浮上心头，饶是沈逐凰此刻处境艰难，离死也不过只差一线。</p>
可她的眸光，还是轻颤了下。</p>
有那么一瞬间的温柔，为她的几位师兄，也为她的师姐。</p>
还有她在断虹宗，真正意义上的新生。</p>
思绪浮动间，沈逐凰已经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p>
她将这枚，在修真界应该属于禁药的存在，吞服在口中。</p>
丹药入口即化，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剧烈疼痛，在她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内恣意翻腾。</p>
这疼痛，远超她先前，被天道压迫之痛，十倍百倍之多。</p>
而在这让人恨不能，直接昏死过去的剧烈疼痛中，沈逐凰混沌又清醒的想着——</p>
她好像，总是在受着这样的痛。</p>
就像她走至今日，无需回看，也无需和旁人诉说比较，可也确实是，步步不轻易。</p>
如果她流下的血汗，没有被她抹除，也没有被尘泥淹没，受岁月侵蚀，汇聚在一起。</p>
大概早就成了一方血湖，或者一条红江。</p>
半个海面都被浸红也说不定。</p>
天道怎么误解她，没关系的。</p>
毕竟，每一个决定，都是她做出的。</p>
凡是她能选择的，她也努力选择了。</p>
不能选择的，她也努力争取，试图做到极致了。</p>
所以她不后悔。</p>
当时发生的事，都是当时做下的抉择，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p>
她也原本就，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什么。</p>
天道也是，她不需要向对方证明什么。</p>
所以，待半炷香过后，像是从水缸中捞出来的沈逐凰，在对自己施了一个洗尘诀后。</p>
她便双手并握栖凤，剑锋斜倾，迎对上巨剑沿先前轨迹，最有可能的落点。</p>
沈逐凰准备好了，但天道的剑，却意外地没有当即落下来。</p>
“你可知错？”落下来的，是天道厚沉的声音。</p>
【错？】</p>
【不认命的错吗？】</p>
沈逐凰闭了闭眼睛，并不像是在回应天道，而更像是自语一般。</p>
“你还是不明白。”</p>
“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于命争衡。”</p>
“我就是不想有朝一日，生出这样的感叹。”</p>
“才会在心中憋了一团火，燃烧至今的。”</p>
“就算你不杀我，如果让我认了命，这团火也会烧死我的。”</p>
“胡言乱语！”</p>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么吾成全你又何妨？！”</p>
随天道怒音落下，上方巨剑金芒大盛，剑锋向下，以劈天灭地之势，向沈逐凰沉沉斩来。</p>
沈逐凰被巨剑锋芒锁定，却不闪不避，神情依旧沉稳。</p>
【栖凤，也许是最后一剑了】</p>
【和我一起，尽全所能，登峰造极】</p>
凤鸣清灵，啼鸣长空，像在回应剑主的意愿。</p>
“凤舞剑，第五式——渡我生。”</p>
银白色的巨大剑影，随沈逐凰挥剑动作，骤现于她身前，直接迎上挟金光，兜头向她劈斩而下的赤金巨剑。</p>
银白剑光与赤金剑光，两相对撞，天地轰鸣，震颤过后，骤然一寂。</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