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雾山中，通幽石洞。</p>
倪灀闭目静坐，神态安宁。</p>
在其身侧，青女一动不动。</p>
唯有指尖一缕诡丝蜿蜒游动。</p>
还有压抑得极低的抽泣哭声。</p>
从静静燃烧的火堆旁传出。</p>
铜戍抱着一只雪狐，不时抹去眼角淌下的泪水。</p>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止不住的悲伤感怀。</p>
眼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灵兽尽皆身死，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涕泪齐流。</p>
但他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p>
生怕招惹了心情不好的两个女人，给自己惹来一顿狠揍。</p>
甚至有可能会跟随这些灵兽而去。</p>
也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p>
剥皮剔骨，上料腌制。</p>
没用太长时间，纯洁无暇的雪狐便被处理干净。</p>
铜戍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却是一刻不停。</p>
其动作之精巧，几近庖丁解牛的意境。</p>
白色裘皮被小心置于一旁。</p>
将来还能给倪小姐做条围巾。</p>
割好的鲜肉必须要多放香料，不然就可能会有些骚气无法祛除。</p>
「我可怜的灵狐，伴着我度过了数个寒夜，谁知道竟然就……」</p>
铜戍抹去眼泪，又是一声暗暗叹息。</p>
「闭嘴！」</p>
「再在这里絮絮叨叨，我就把你插火上烤熟来吃！」</p>
「金光宗怎么就培养出你这样一个修士，简直就是一脚踩进了深坑。」</p>
青女勐地转头，目光森寒，语气冰冷。</p>
铜戍激灵灵一个寒颤，忙赔了一个笑容，「回青女姑娘的话，我们不是一脚踩到坑里，而是本就在坑里定居。」</p>
「你……」</p>
青女唇角微微抽搐，诡丝没入指尖消失不见。</p>
想要再说些什么吧，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p>
忽然，她心中倏地一动。</p>
下意识转过目光，朝着身体一侧看去。</p>
倪灀便在此时睁开眼睛。</p>
低头看着左手上的晶莹蛛丝。</p>
它毫无征兆大放光明，竟然将熊熊燃烧的篝火都盖压下去。</p>
幽深石洞虚室生辉，充斥着纯粹的炽白光芒。</p>
甚至让人无法直视，犹如亮起了一道大日之光。</p>
同时还有低吟浅唱之声，就在空中悄然流淌。</p>
又仿佛是在每个人心中直接响起，带来一种几欲乘风而去的飘渺不定感觉。</p>
「尹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p>
倪灀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p>
眼前浮现出一只脚踏黑暗、吐丝结网的蜘蛛形象。</p>
「这是被师弟吃掉的喜母。」</p>
「所以说，师弟现在在做什么？」</p>
她心中动念，一个闪身来到洞外。</p>
又连踏几步，便立于峰顶之上。</p>
倪灀凝聚目力向北眺望，目光穿透晦暗风雪，落在冰海天际尽头。</p>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金色光芒亮起。</p>
映照得大片天空都透彻通明。</p>
如若不然，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就不可能看得清晰。</p>
金色光芒氤氲不散。</p>
片刻后，却又有一道神意直入云霄，横亘虚空蜿蜒游动。</p>
与那道璀璨金光融为一体，久久未曾散去。</p>
倪灀整理衣衫，表情肃穆，盈盈下拜，深深行礼。</p>
「陛下视我们为后辈子弟，传道授业，帮扶救困</p>
。</p>
我与师弟铭记于心，此生此世不敢有丝毫忘怀。」</p>
片刻后，她缓缓直起身体，回头看了一眼，「青女姐姐，还要劳烦你和我一起准备香桉祭品，为武帝陛下行教门祭礼。」</p>
青女恭声应下，抬头仰望晦暗天空，眼前莫名浮现出那道金冠袍服的身影。</p>
她还能清楚记得，在自己刚刚降临后，正是睥睨四顾、意气风发之时，结果还未来得及开始计划大展身手，便被生生打落云端，跌入尘埃，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p>
但是，这样一位实力层次堪比洞玄方士……</p>
不，是比洞玄方士还要更强的武道宗师，竟然就陨落在了冰海雪原深处？</p>
青女心中震动，便又想起来前日见到的金月当空，血月随行，不由得生出些许令人感慨的明悟。</p>
玄冰海上。</p>
云虹目光须臾不离卫韬左右。</p>
一直都在思考着该如何破解僵局。</p>
忽然，云虹眼前毫无征兆一花。</p>
仿佛有一道耀眼白光闪过。</p>
却又像是黑暗忽然降临。</p>
就在刹那间遮蔽了她的全部感知。</p>
短短一瞬过后。</p>
待到她再次回过神来，却惊讶无比地发现，前方只是空空荡荡的冰面，却是不见了卫韬的身影。</p>
「卫师兄，他竟然不见了。」</p>
云虹语气疑惑，又重复了一遍，「卫师兄竟然直接消失不见了。」</p>
玄武道主缺失一臂，缓缓坐直身体，「老夫刚刚心有所感，从入定中倏然惊醒，看到的便是金月崩解，大日横空，却又有黑暗涌动，卫道子就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p>
通过虚空玄武真意，我还探查到了一道晦涩不明的力量气息悄然闪过，也不知道是卫道子自身的力量，还是尸解仙所施展的仙法神通。」</p>
说到此处，他低低叹了口气，「神意现，天下乱，武帝陛下百年前预言的乱局已经开始显现，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p>
云虹跟着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郁表情。</p>
「此次极北玄冰海与尸解仙一战，不提金帐王主和洞玄方士身死道消，一想到武帝陛下执念即将消散，卫师兄最后下落不明，即便我已经摒弃大部情感，也感到有些心痛。」</p>
「老夫倒是觉得，卫道子吉人天相，定然会安然返回，而不是……」</p>
玄武道主话说一半，却在最后一刻闭口不言。</p>
他与云虹同时转头，看向北方天际。</p>
「武帝已经去了。」</p>
玄武道主有些失神般喃喃自语，整肃衣衫深施一礼。</p>
他沉默许久，面上却是泛起一丝平澹笑容。</p>
「陛下百年前横压一世，百年后眠龙复起，又能生命最后一刻恢复清明，将毕生所修做一传承，想来也已经没有太多遗憾，可以安然带着帝妃离开世间。」</p>
世间一点点过去。</p>
两人矗立风雪一动不动。</p>
直至白日过去，夜幕降临。</p>
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各自默默出神。</p>
忽然，几道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尽头，正在穿透风雪靠近过来。</p>
玄武道主便在此时睁开眼睛，眸子里寒意森森。</p>
他看着衣饰奇怪的几人，缓缓呼出一口白雾。</p>
「逝者已矣，生者还当继续前行。」</p>
「国师背负的担子，武帝挑了起来，如今帝尸远去，老夫虽然实力低微，德行浅薄，却也只能勉力为之，将非吾族类之辈，尝试斩灭打杀干净。」</p>
轰！</p>
陡然黑暗涌</p>
动，虚空玄武显形。</p>
夹杂着愈发浓重的腐朽死意，朝着前方笼罩盖压下去。</p>
与此同时，云虹身形连闪，幽玄诡丝没入玄冰，在黑暗中蜿蜒游动，急速穿行。</p>
…………</p>
……………………</p>
黑暗通道，空荡寂静。</p>
高冠博服的虚幻身影消散不见。</p>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到体内沸腾***的金色血液，也在此时此刻平息了下去。</p>
「这个家伙终于死了。」</p>
「他如果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就是我的末日到来。」</p>
「尸解仙体，化虚阴神，当真是厉害无比。」</p>
卫韬缓缓闭上眼睛，一直紧绷的心弦也开始渐渐放松下来。</p>
忽然，就在下一刻。</p>
他却是面色一变，童孔骤然收缩。</p>
心中毫无征兆生出一个恐怖念头。</p>
「天人尸傀之血，不再沸腾***。」</p>
「为什么我会感知到血网的变化？」</p>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感知得到血网的变化？」</p>
卫韬抬起手来，触摸着自己的面颊。</p>
然后一路向下，感受着这种真实不虚的触觉。</p>
刚刚开始放松的心弦陡然绷紧。</p>
而且直接来到了几乎断裂的边缘。</p>
他勐地睁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黑暗虚空。</p>
很快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p>
除了真灵神魂之外，他的肉身竟然也跑了过来。</p>
身后是喜母巢穴盘丝洞，身前是无尽黑暗虚空。</p>
更重要的是，所有一切俱都真实不虚，他意识完全清醒，并不是在做梦。</p>
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