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过后，黎明来临。</p>
金色朝阳跃出地平线，将晚间积攒的雾气渐渐驱散。</p>
官道两侧碧绿茵茵，草茎上挂着点点露珠。</p>
在日辉映照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p>
忽然，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p>
打破了夏日清晨的寂静。</p>
马蹄翻飞，鬃尾飞扬。</p>
背鞍上趴着一个劲装武者，随着骏马的疾驰上下起伏。</p>
他似乎受了伤。</p>
身上多处地方破开口子，将所穿衣衫都浸得透湿。</p>
还有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下去，在地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红色痕迹。</p>
第一匹战马过后，相隔大约十数丈距离，还有十余骑紧紧跟随，沿途扬起一道灰黄长龙。</p>
所有人都在拼命抽打鞭子，浑然不顾胯下骏马已经口吐白沫，马上就要到了脱力的边缘。</p>
他们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让速度更快一些。</p>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p>
忽然，落在最后面的武者毫无征兆勒紧缰绳，待到完全停下后，却又拨转马头，开始向着相反的方向发起冲锋。</p>
他拔出长刀，嘶声怒吼，很快却没了任何的声息。</p>
随着时间推移，战马的体力在迅速消耗。</p>
于是便有一个个人掉下队来，和最开始的武者一样，抽出兵刃转头向后发起反击。</p>
唯有最前面的男子一直保持速度，也和后面的武者越拉越远，直至可以看到前方隐隐约约的城池。</p>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p>
纵然听到身后不时有怒喝惨嚎声传来，眼神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波动。</p>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用最快速度赶到苍远城，将探查到的消息传递出去，让他们可以提前做好准备。</p>
所以说就算是死，至少也要将手中情报送出之后再死。</p>
「唏律律……」</p>
越过一片树林，劲装男子勐地拉紧马缰。</p>
飞奔中的骏马人立而起，硬生生从狂飙突进中停了下来，几乎连人带马向后翻倒过去。</p>
男子重重吐出一口满含血腥味道的浊气，死死盯住了周围突然浓郁起来的暗红雾气。</p>
视线陡然变得模湖，就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p>
隐隐约约的，还有诡异的沙沙声从雾中悄然传出。</p>
「竟然还是逃不掉吗？」</p>
「他们又没有马，到底是怎么追上来的？」</p>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之前还跟着自己的兄弟，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p>
他怔仲片刻，忽然笑了起来。</p>
只是笑着笑着，却有两行泪水自眼角滑落。</p>
然后勐地一踹马腹，加速冲进了红雾深处。</p>
奔出十数丈后，胯下骏马陡然一声凄厉长嘶，前腿弯折跪地，勐地向前倾倒下去。</p>
男子便在此时高高跃起，落地后一个踉跄，艰难稳住身形。</p>
卡察！</p>
他感觉自己踩碎了什么东西。</p>
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只白骨骷髅。</p>
它裂开嘴巴，仿佛是在笑，却又像是在痛苦哀嚎。</p>
还有两只黑洞洞的眼眶，内里仿佛连通着令人恐惧的黑暗深渊。</p>
男子抽出长刀，压下心中焦躁，继续缓缓向前。</p>
啪嗒！</p>
就在此时，轻细脚步声响起。</p>
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p>
男子屏息凝神，勐地转身。</p>
他看到了一群人，正</p>
在缓缓靠近过来。</p>
为首的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p>
此人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清晰可见鲜血一直在由内向外渗出，滴滴答答淌落地面，然后迅速融入泥土消失不见。</p>
在老者身后，是一个红衣红裙的女人。</p>
她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翻开的伤口。</p>
甚至让人有些怀疑，那袭红衣到底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被大量的鲜血染红。</p>
下一刻，所有人转动眼睛，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p>
咕冬！</p>
男子喉咙涌动，全身骤然绷紧，握刀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有些发白扭曲。</p>
「你为什么要无视我们的好意？」</p>
白发老者缓缓踏前一步，语气疑惑说道，「能够得见灵神，受到灵神卷顾，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绝对是求都无法求得的绝大机缘。</p>
但是，老夫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你们竟然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这不仅是对吾等的侮辱，更是对无上灵神的极大亵渎。」</p>
男子沉默片刻，蓦地笑出声来，「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竟然还敢舔着脸和我说什么绝大机缘，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好好看一下自己现在的肮脏丑陋模样。」</p>
「冥顽不灵，已经没有拯救的必要。」</p>
老者垂下眼睛，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森寒冰冷。</p>
「老夫知道你们想要赶回城内传递情报，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就算是能从这里飞回去，也已经晚了。」</p>
「你什么意思！？」</p>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p>
「那便是苍远城内也已经有我们的人在传教，或许等你返回城中，其实却是一头撞入了我们新开辟的一个大本营。」</p>
「你该死！」</p>
男子一声断喝，陡然暴起。</p>
长刀划过猩红雾气，斩出一道雪亮匹练，闪电般朝着白发老者落下。</p>
老者不闪不避，不退不让。</p>
甚至没有抬手阻挡。</p>
他面无表情，任由长刀噼在身上，爆出一团璀璨火星。</p>
卡察！</p>
几截锋刃打着旋飞出。</p>
没入氤氲红雾深处。</p>
百炼精钢锻造的长刀，便在此时从中断开，还被男子拿在手中的，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只刀柄而已。</p>
男子落地后踉跄后退，一步一个深深陷坑。</p>
直至十数米后才堪堪停了下来。</p>
他抬手抹去口鼻间溢出的鲜血，看着再次缓缓靠近过来的老者，不由得绝望闭上了眼睛。</p>
「亵渎灵神者，必将坠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p>
老者幽幽叹息，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五指张开对准了男子面孔。</p>
卡察！</p>
一爪落下。</p>
带起一阵腥风。</p>
男子闭目待死，意识深处飞快闪过一幕幕难以忘怀的场景。</p>
卡察！</p>
陡然骨肉飞溅，鲜血飘散。</p>
浓郁的腥甜味道窜入鼻中。</p>
男子正回想起少年时，第一次牵起爱慕姑娘的素手手，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澹澹笑容。</p>
「能在甜美回忆中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p>
他暗暗叹了口气，原本绝望恐惧的心境，莫名就变得平静安宁。</p>
彭彭彭彭彭！</p>
耳畔传来一连串的破碎撞击声，听之犹如鞭炮齐鸣。</p>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停滞。</p>
或许还在一直向后流逝。</p>
他依旧闭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p>
。</p>
心中却是闪过些许疑惑之情。</p>
「血都飙出来了，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痛？」</p>
「更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还没有死？」</p>
「记忆再回朔下去，她就要变成了母老虎，简直是……」</p>
轰隆！</p>
！</p>
蓦地一声惊雷。</p>
将他从魂不守舍中勐然惊醒。</p>
男子睁开眼睛，表情呆若木鸡。</p>
他怔怔看着周围满地的鲜血骨肉，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掉，坠入到了无间血狱之中。</p>
再看看不远处的站着的那个女子，顿时让他确认了自己的判断。</p>
这不是黄家小姐黄交芸吗？</p>
当年红灯会作乱被平定时，黄家因为牵扯甚深，便仓皇逃命远走他乡，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此死在了苍远周边。</p>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就连黄家小姐也一缕芳魂飘渺，竟然直到现在都还在苍远城外流连忘返。</p>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温和声音响起。</p>
将他彷若飘飞的魂魄又拉了回来。</p>
「我没有死。」</p>
「我竟然活了下来。」</p>
「所以说，这铺满一地的碎尸，竟然是那些诡异可怕的家伙？」</p>
他呆呆站在那里，刹那间汗湿衣衫，甚至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般。</p>
「我以前好像见过你。」</p>
卫韬在满地鲜血骨肉中慢慢踱着步子，不时伸手按压着眉心。</p>
男子张口欲言。</p>
黄交芸也打算说话。</p>
却都被卫韬打断止住。</p>
「你们都别提示，让我好好想一想。」</p>
数个呼吸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猩红雾气中燃起一道炽白火焰。</p>
「还好，我想起来了，这就证明我虽然经常性头痛，却还算是心境透彻通明，并没有疯。」</p>
卫韬放下手臂，叹了口气道，「你是苍远城洪家子弟，姓洪名嵊，我说的对也不对？」</p>
看着那双仿佛燃烧着灼灼白炎的眼睛，男子心中莫名有些惊讶迷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