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茕下意识向前伸手。</p>
却又毫无征兆停了下来。</p>
因为在她和崇辕中间，悄无声息多出了一个人。</p>
他静静看着她，忽然眨了一下眼睛。</p>
连带着身后黑暗都在剧烈奔涌。</p>
内里几双充满死意的猩红眼眸，也随之以相同频率缓缓眨动。</p>
“陆茕，救我，快救我！”</p>
“我就要被这头怪物吃掉了！”</p>
崇辕嘶声惨嚎，声音尖锐凄厉，闻之犹如深夜鬼哭。</p>
但陆茕却没有动。</p>
在几双犹如红月的巨大眼眸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猛虎按在爪下的羔羊，别说将同伴救出生天，就连自己都难以逃得一条性命。</p>
咔嚓！！！</p>
咔嚓咔嚓！</p>
一连串的脆响传入耳中。</p>
崇辕的惨叫声猛然拔高，又迅速低沉衰弱下去。</p>
很快便没了一丝一毫的声息。</p>
咕咚！</p>
陆茕喉咙涌动，口中仿佛火焰燃烧，带来浓郁的铁锈味道。</p>
“你，把他全部吃掉了？”</p>
她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那么陌蠡呢，你也把他给吃了？”</p>
“你怎么说话的，是在侮辱我吗？”</p>
卫韬眉头皱起，“我一向是个温和良善的好人，又怎么可能做出吃人的恶事？”</p>
他蓦地打了一个饱嗝，吐出一口精纯无比的灵气。</p>
温和良善的，一个好人！？</p>
怕不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恐怖妖魔，才是他的真实身份。</p>
陆茕头皮发麻，遍体生寒，心弦在这一刻陡然绷紧到了极点。</p>
“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吃掉他们。”</p>
卫韬抹了抹嘴巴，漫不经心道，“刚刚我只是吞掉了崇辕神术师的洞天之域，一直都还没有消化完毕。</p>
所以才没有不打招呼暗中偷袭，而是现身出来和你聊上几句，也算是一顿饱餐之后，在下一顿饱餐之前的消食。”</p>
说到此处，他转头朝着一侧看去。</p>
“至于那个叫陌蠡的老先生，他比你还要更加警觉许多，刚才见势不妙便直接逃跑，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了变得有些奇怪的虚空星路。</p>
主要是因为我一向尊老爱幼，所以才会没有继续对他出手，而是……”</p>
卫韬话说一半，忽然闭口不言。</p>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叹了口气，“我刚刚说的话，连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p>
“实话实说，其实是我吃得太撑追之不及，加之也想看看他会在那里遇到什么事情，所以便放任陌神术师离开，转而过来找陆前辈攀谈聊天。”</p>
“你想和我聊些什么？”</p>
陆茕叹了口气，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苍老了十岁。</p>
“关于神术师章嵇的所有一切。”</p>
“只要是你知道的，事无大小巨细，最好能全部告诉我。”</p>
卫韬伸手一指，数根紫荆藤蔓从水下浮出，编织成两张宽大舒适的木椅。</p>
陆茕直接坐了下去，思索着慢慢说了起来。</p>
卫韬闭目静听，不时就感兴趣的地方反复询问，直至得到满意答复才算罢休。</p>
时间一点点过去。</p>
不知多多久后。</p>
她一声低低叹息，终于结束了讲述，“在我们眼中，章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p>
他虽然从来都没有真正对我们出手，所做的事情却又危及到了我们的性命。</p>
如果还让他一直活下去的话，我们这一代的神术师怕是要被他全部弄死，所以才会在感知到他的气息后，当即集合力量寻找他的踪迹，准备与其面对面做过一场生死。”</p>
“你说他是个疯子，对于这一点我也深表认同。”</p>
卫韬低头注视着平滑如镜的湖面，面上露出一丝莫名笑容。</p>
“但是，章嵇已经死了。”</p>
“你们感知到他的气息，从时间上来推断，正是章嵇出现在中层星环，并且与我见面的那个时候。”</p>
陆茕沉默许久，缓缓摇了摇头，“像章嵇那样的人，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p>
“你可以不相信他，但至少要相信我。”</p>
“因为我虽然也会骗人，却并不会欺骗自己的食……”</p>
卫韬轻咳一声，话锋一转，“我可以确定，章嵇就连遁入虚空的一点真灵都消散不见，绝对是死得不能再死，没有任何可以重生的机会。”</p>
章嵇死了……</p>
章嵇竟然真的死了？</p>
陆茕坐在那里不动，表情怔仲出神。</p>
片刻后，她蓦地惊醒过来，“你刚刚说，章嵇一点真灵遁入虚空，我却是不太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情形。</p>
因为我们成就神术师后，都是一点真灵隐入星核之中，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何为遁入虚空。”</p>
“天仙修士举霞飞升，一点真灵遁入虚空。”</p>
卫韬眼中波光闪动，面上表情还要更加疑惑，“这是章嵇都知道的事情，你们竟然一点儿都不知情？”</p>
陆茕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我们确实从未听说过此事，就连当初章嵇的妻子，也是上代神术师之一，她遗留有一部修行笔记，里面同样没有任何提及。”</p>
“怪不得章嵇是第一神术师，无论是实力层次，还是眼界见识，都高出了你们一个层次。</p>
因为知识就是力量，在这一点上他就比你们要强。”</p>
卫韬屈指敲击着紫藤扶手，陷入思索之中。</p>
“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从哪里获取到了这些知识，后面又为什么从一个非常温和的人，忽然就变得如你口述的那般疯狂。”</p>
“还有虚空之眼的进入，星路小镇内隐藏的秘密，都被厚重迷雾笼罩，让人很难弄清楚其中的内幕。”</p>
他表情沉凝，缓缓说着，忽然抬头看了陆茕一眼。</p>
“但是，这一切又和我有个屁的关系？”</p>
“对啊，我是吃饱了撑得吗，为什么要钻这个牛角尖？”</p>
“陆前辈，你说这些事情和我有没有关系？”</p>
陆茕满脸苦涩，左右为难。</p>
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消化完毕，现在又有些饿了？</p>
所以才会给她挖坑，就等着她跳下去才好开始吃席？</p>
陆茕沉默许久，小心翼翼试探着道，“此事我不敢妄言，还需要您来乾纲独断。”</p>
“你的回答太过油滑，听得让我就想磨牙。”</p>
卫韬微微一怔，刚要接着说些什么，却是在最后一刻猛地停住。</p>
“这种感觉……”</p>
他眉头紧皱，身形骤然一闪，毫无征兆便消失在了陆茕眼前。</p>
“这个恐怖的妖魔，竟然就这样走了？”</p>
陆茕表情呆滞，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但就在下一刻，她却是面色陡然生变，目光中充满惊恐，看向了上方天空。</p>
“你也感觉到了？”</p>
卫韬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如果不想现在就死的话，我劝你还是抓紧收起洞天之域，不然你的下场必将变得极度凄惨恐怖。”</p>
………………</p>
……………………</p>
乌云低垂，仿佛与群山连为一体。</p>
道道电光蜿蜒而动。</p>
就像是游走在峰顶的银色蛟龙。</p>
隆隆雷声接连炸响，在山间不停激荡滚动。</p>
大雨倾盆而落，引来水流暴涨。</p>
泉变成溪，溪化作河。</p>
浩浩荡荡涌入盆地峡谷。</p>
将不知多少树木连根拔起。</p>
又冲散卷走了不知多少山石。</p>
哗啦啦！</p>
浑浊泥水朝着山间小镇涌去。</p>
一道大浪拍下，仿佛要将其直接砸成碎片。</p>
但就在下一刻。</p>
浩浩荡荡的泥石流竟然直接停住。</p>
仿佛变成了凝固的雕塑。</p>
被那只犹如眼睛的黑洞阻隔，再也无法向前一步。</p>
即便山镇已然近在眼前，也不能对其造成任何威胁。</p>
一道又一道大浪排空而至。</p>
然后同样在山镇前方停住。</p>
它们层层叠叠，越堆越高，犹如平地拔起了一座大山。</p>
时间一点点过去。</p>
浪山忽然开始变得虚幻。</p>
所有一切都若隐若现。</p>
看上去还有些粗糙丑陋，就像是铺开了一层层形似马赛克的蒙板。</p>
以山镇为中心，诡异的变化还在慢慢向外蔓延。</p>
开始一点点吞噬绵延群山。</p>
就连落下的大雨，空中的云层，都随之出现了相同的异变。</p>
一道身影穿透雨幕，朝着山镇所在的方向急速赶来。</p>
陌蠡心中充满恐惧，不时回头向后看去。</p>
那个家伙，竟然能将崇辕的洞天之域直接打爆吞噬，根本就是一头可怕的怪物。</p>
他们三大神术师联手，结果竟然会是这样一种结果，简直是超出了他的想象。</p>
好在陆茕的反应还要更慢。</p>
有她在后面拖延，至少能为他争取到不少的时间，可以让他脱离怪物的魔爪逃出生天。</p>
陌蠡感知着身后的恐怖气息，同时还在不停计算着与遗迹的距离，准备从中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地点，将两边都能真正避开。</p>
道道浑浊水浪涌来，不断冲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山镇。</p>
他已经能够看到那只黑洞，以及里面犹如星河的点点光芒。</p>
“差不多了，再靠近也不保险，怕是有可能遇到新的危险。”</p>
“遗迹的气息已经能够将我遮盖笼罩，正好在此处转向，借助前方山镇的掩护加速逃离。”</p>
陌蠡心中动念，毫不犹豫当即转身。</p>
他一步踏出，整个人却毫无征兆楞在原地。</p>
咔嚓！</p>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昏暗山林。</p>
紧接着隆隆雷声传来。</p>
仿佛是在耳边直接炸开。</p>
陌蠡却对此浑然不觉。</p>
他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缓缓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臂。</p>
不管是所穿的衣衫，连同内里的皮肤，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p>
还有涌动不休的水浪，也在这一刻停滞下来。</p>
它们仿佛变成了固体雕塑。</p>
却又像是粗制滥造的画像。</p>
完全没有了之前汹涌澎湃的形态。</p>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p>
陌蠡眼前阵阵发黑，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发虚。</p>
他想离开，却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更不要说挪动双腿迈出脚步。</p>
忽然，他死死盯住了山镇外的石门牌坊。</p>
目光落在那只漆黑的洞口上面。</p>
整个人瞬间被绝大恐怖完全笼罩。</p>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黑洞好像变成了一只竖瞳。</p>
它高高在上、俯瞰下来。</p>
向他投来冰冷淡漠的目光。</p>
轰！</p>
陌蠡倾尽全力，就要召出自身洞天之域。</p>
但他不动还好，洞天之域的气息刚刚显现，便在瞬息之间陷入崩溃，完全失去了他的控制。</p>
下一刻，洞天之域无声无息消失。</p>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p>
“那只像竖瞳一样的黑洞，是它吸走了我的洞天之域！”</p>
“我步步艰辛，修行开辟的洞天之域，怎么反倒像是属于它的东西！？”</p>
陌蠡老态龙钟，跌坐地面，就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一样，来到了即将步入死亡的风烛残年。</p>
“界主！？”</p>
此时此刻，他心中莫名想起这两个字。</p>
随后便坠入到永恒黑暗之中，完全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