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p>
绳与棍是人类最久远的两种工具。棍可以让邪恶之物远离，绳可以将良善之物拉近，两者皆为人类最早设想出的朋友。有绳与棍之处，便有人。</p>
——安部公房</p>
Part①·哗啦啦啦</p>
“热”</p>
“好他妈的热啊”</p>
出租屋里，武修文翻了个身，从沙发瘫回地板上。</p>
他眼里没有一点光，像一具死了很久很久却没过保质期的尸体。</p>
手机余下百分之十九的电量，警报刚亮起来，有六条未读信息的短信。</p>
一条是停电通知，一条是网贷欠款逾期，一条是房东催租。</p>
好吧，有什么好消息么？</p>
他这么想着，半张脸紧紧贴住地板，试图在炎炎夏日里找到一丝一毫凉快的感觉，嘴巴眼睛都跟着变形，就像是要融化了。</p>
下一条短信盲盒讲了个离谱猎奇的故事。</p>
“老妈出轨了？真稀奇”</p>
“老爸杀人了？”</p>
“哈哈哈！”</p>
“怎么发现的呢？什么个事儿？”</p>
武修文立刻盘腿坐起，倚着桌腿觉得闷热，他抓来饮料罐，狠狠砸向铝合金窗架，这轻薄脆弱的窗户就打开了。</p>
“喔”</p>
大男孩捧住手机里的这封长信，仔细读了一遍——</p>
——原来老爸下班回家时，恰好碰见老妈和隔壁王叔偷情。</p>
王叔躲去阳台的空调箱，老妈在客厅挡住一无所知的老爸。</p>
老爸提前下班，是为了夫妻俩的结婚纪念日，想趁这个机会出门旅行。</p>
锁好门窗拿了行李，王叔就这么被锁在阳台外边，躲了两个小时却不敢报警，最后从八楼跌下来摔死了。</p>
“好死！嘿嘿嘿！嘻嘻嘻！”</p>
武修文拍腿笑道——</p>
“——老东西过失杀人，进监狱关到死！爆金币咯！有多少家产能继承呀？把祖屋卖了肯定能清账。”</p>
读完第四条消息，修文老弟立马来了精神，生活又有了色彩。</p>
对他来说，家里早就没有一点爱，从珠州市跑到泰阴这地方来跑外卖，和父母断了联系。</p>
他想着，如果这就是真理，日子终于熬出头，这也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p>
来不及看第五条消息，修文收拾好脏乱的桌椅，捯饬电脑包，决定回老家看看。</p>
刚打开门，修文就看到赵剑雄蜷缩在公寓楼道旁边，听见修文出门的动静，这小子马上醒过来。</p>
“你到哪里去？”赵剑雄身上湿哒哒的，一身骑手服也没有换，抓住武修文就是连番质问。</p>
“嗨！”武修文笑道：“哥发达了！回去继承家产咯！”</p>
赵剑雄气急败坏的追问道：“昨天晚上你转我四单！我怎么跑得完！扣我两单超时这个月的任务奖金全没了！我操你妈！”</p>
赵剑雄和武修文是同一个外卖站点的骑手。他们经常互相赊账，互相讨要电池租赁次数，互相塞烟递火，算是漂泊异乡的难兄难弟。</p>
昨天晚上，武修文被房东电话催得烦躁，在跑众包夜班时总有电话打进来，微信里以前认得一个珠州的楼凤，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出来卖身，和武修文走得近，他们还在聊骚的那点功夫里。这楼凤突然就说从良上岸的事——找到一个客人卖了余生。</p>
这让武修文十分郁闷，免费的炮友没了，还有一大堆混沌懊糟事等着他。于是把手上的活都堆到赵剑雄的手上。</p>
这小子淋了一夜的雨，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公寓楼蹲在武修文出租屋门前——就这么蹲到修文醒来。</p>
“就为了这个事儿？算奖金一起七百来块钱？”武修文摊手耸肩，拍了拍剑雄湿漉漉的脸：“要不跟我一起回珠州？我加倍赔给你！”</p>
“谁他妈在乎钱了？！”赵剑雄愈发生气，他努着嘴，摘了安全帽露出浓眉大眼，气得几乎要哭出来：“你为什么骗我呀？”</p>
武修文无辜道：“我哪儿骗你了？”</p>
赵剑雄：“你和我说不会超时的！请我帮个忙！你伤心了！你有事儿！那我就想啊，这个忙我可以帮，毕竟你是我好哥们儿！我一定帮得了！”</p>
“对呀”武修文听不懂。</p>
赵剑雄：“那你得告诉我什么事情吧？！昨天晚上你什么都没说，就把单转过来，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p>
武修文：“对呀对”</p>
赵剑雄：“然后呢？我心里急，送完你这几单，我就来找你了，敲门你也不应。”</p>
武修文：“牛逼，你等了我一晚上？”</p>
赵剑雄：“不然呢？”</p>
武修文：“哈哈哈哈哈哈”</p>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这个工友会这么在乎他，关心他。</p>
甚至愿意在潮湿闷热的楼道里，披着湿漉漉的雨衣等一整晚。</p>
“我差点就报警了。”赵剑雄挥着拳头神情激动：“结果一见面，你这个人直接笑嘻，要回老家继承家产？这么玩我有意思么？少爷？”</p>
武修文沉默了，他突然觉得生活的真理，人生的主题要换一换。</p>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走着？我以后绝对不骗你！”</p>
赵剑雄立刻骂道：“操你妈的！走什么啊？”</p>
“你不和我走？”武修文心里只有家产，他迫切需要一笔钱来解决房租和车贷（跑外卖的电动车），解决生活上的难题，这笔钱也可以还剑雄的人情。</p>
赵剑雄打开手机，按了电梯。</p>
“咱们去玩嘛！你说你开心不起来了，我喊大哥开车出来，我们去找个地方耍！”</p>
武修文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剑雄拽进电梯了。</p>
“哎！别呀！”</p>
赵剑雄：“昨天晚上我就约了大哥一起的！”</p>
武修文：“去哪里耍呀？我要回家！”</p>
赵剑雄低头只顾着发消息，死死攥住修文的手。</p>
“不急嘛！我都约好了！守你一夜了！就怕你不来！”</p>
武修文：“你大哥？”</p>
赵剑雄：“对呀，赵剑英呀，你见过的，他有钱，我没钱。把他抓过来，他肯定知道哪里好耍。”</p>
武修文拗不过这固执的赵剑雄，两人出了巷口，就在路边等待。</p>
剑雄抽空递了一根烟过去，修文接过来点上火，打开手机低头刷微信，看见楼凤的头像还排在置顶，顺手把这个炮友给拉黑了。</p>
他得了闲适时间，就打开第五条消息。</p>
正是剑雄这小子发来的，要请他吃饭，邀他去旅行散心。</p>
“世上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修文哥。嘿嘿”</p>
武修文心里默默念叨着这条消息，看着车水马龙的工厂公寓楼区，看着来往挥汗如雨的人群，看着烈日朝阳之下的早餐店和水果摊，巷口打孩子的肠粉铺老板娘没有穿内衣，套着一条桃红色的吊带裙，他就多看了两眼。</p>
赵剑雄跟着武修文的眼神一起看过去，马上红了脸。</p>
“修文哥，你看什么？”</p>
武修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也在看嘛？！还问我？假正经！”</p>
赵剑雄涨红了脸，把雨衣脱下来晾在公寓楼前的水泥坪，不肯说下去了。</p>
又过了十来分钟，从街口开进来一台老别克轿车。它停在剑雄面前。</p>
赵剑英摇下车窗，往外递烟，与武修文吆喝道：“上车！”</p>
武修文却愣在原地，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姑娘——</p>
——那就是刚刚与他断了关系的炮友，成功赎身上岸的楼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