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仰起头。
仅剩下一只手臂的卢瑟拿着手中的羊皮纸卷,看着这几行字,和雄狮的律令标志,缓慢却也放松地笑了一下。他的伤口还在渗血,表情却并不觉得疼痛。
他在说出这句话后,心中感到了一阵酸涩,他从未将这个称呼真的说出口过,他本以为它会在某个重要的时刻被吐露
他没想到是今天,他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卢瑟继续等待了片刻,莱昂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对他怒斥,而是用一种茫然又陌生地眼神望着他。
“摘下你们的头盔。”莱昂命令道。他的话语被立刻执行了,头盔被卸除,被夹在手臂之间。金属摩擦声中,四百三十一张各不相同的脸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之中。
“在遇到你之前,我是英雄,人们敬仰我。在我遇到你之后,我却成了你的附庸。仅仅几年时间,你就全面地超过了我。人们只知道莱昂·艾尔庄森,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由谁赋予。我对此心怀不满,莱昂,我没有取得我应得的荣誉。”
“你发誓?”
背对着他的骑士们,雄狮一点点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那双眼睛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大厅角落,两个并不属于卡利班与泰拉的巨人望着这一幕,不予评价。
“公正、诚实、怜悯、牺牲.七种美德,七种常常被谈起,却从未要求每个人都切身实地遵守的美德——你在听吗?”
雄狮迈步走入人群之中,剑刃低垂。他比他们都要高大,身形却在这一刻隐入了漆黑与深绿色钢铁所铸就的丛林之中。
“我希望你停下。”卢瑟说。“如此逼问他们,审判一群无罪之人,这不是骑士应行之事。”
卡里尔沉默了,卢瑟同样也是。几秒钟后,他们彼此相视一笑。
“你躲在我光荣的骑士们之中,你窃取他们的荣誉,他们的骨血和他们的情谊,你用这些你不配享有的东西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同样颜色的光,可你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几分钟前我还试图给你应得的尊重,你却亲手将这份尊重扔在了地上!叛徒、渣滓、老鼠!”
它的主体由卡利班的绿色组成,银色则作为点缀,环绕着胸甲和肩甲,白色的骑士罩袍被他率先脱下,然后是肩甲、臂甲与胸甲以此类推,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从兄弟,伙伴与志同道合的同志,变成了潜在的叛徒。
“——做那些事。”他平静地说。“是我杀死了特林弗·拉顿中士,是我伪造并更改了他的死亡方式。”
卢瑟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又颤抖着将它呼出了。低温使它变成了淡淡白雾,卢瑟的视线却没受影响。他专注地看着中士的鬼魂,点了点头。
对于军团来说,莱昂·艾尔庄森是不同的。卢瑟对自己说。他们中没人能够违背他,他们的遵从不仅仅只是因为莱昂·艾尔庄森的能力与功绩,还因为他的血,还因为他是雄狮。
“什么事?”雄狮冷冷地问,语气并不和善,充满危险。
不。
“密教。”特林弗·拉顿中士满怀仇恨地说。
他开始等待,沉默地、心急如焚地、满怀仇怨地等待。
他抬起右手,卢瑟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这位巨人的影子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金发飘扬,须发皆张,狂怒的雄狮有如一头真正的卡利班狮子那样在钢铁的丛林中疾行了起来,他对树木怒喝,瞪视,逼迫。他用仇恨的眼神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我对卡利班发誓。”
卢瑟的视线追随着他的移动,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等我们回到泰拉,你会知道的。”卡里尔说。
莱昂的思维还停留在秩序骑士团时期,他还认为他所获得的尊重单纯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功绩.他意识不到那病态的遵从背后所隐藏着的东西。
雄狮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喘息。
莱昂·艾尔庄森行走在他们之间,仍然在逼问他需求的真相。他正在问询另一名骑士,每一次战役,每一个名字.
前者阴冷地凝视,后者苦涩地回答,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卢瑟知道那人没有说谎,但雄狮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卡里尔缓慢而低沉地开口。“但我认为,身为受害者,你理应拥有得知真相的权力。”
卢瑟抬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嘶的气流声,笑得十分艰难。
雄狮咆哮着。
“我们追寻胜利,但我们决不会忽略牺牲。”雄狮低沉地说。他不再看骑士们了,而是将视线转向了考斯韦恩。
不能这样,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了,届时,军团会变成什么模样?人人彼此猜忌,兄弟情谊荡然无存?不,恐怕远远不止.
那些错综复杂的组织结构,一环套着一环的保密措施它们会成为推波助澜的帮手的。
“出来!”
他的剑已经不再低垂了,他看向卢瑟的双眼,痛苦地凝视。
半分钟后,仅穿着一件苦修士黑色长袍的卢瑟站在了所有人面前。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正在凝视他的雄狮同样也没有。
“我们没有背弃誓言,雄狮。”一个骑士沉闷地开口。
这不是因为光,而是因为雄狮的凝视。
黑暗席卷而来,吞噬了卢瑟的理智,可他却没有再感到寒冷或恐惧了,只有平和,和一种早知如此的态度。
“我对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发誓,我刚刚所说之事确凿无疑,没有半点虚假。我是骗子、小人、罪犯、阴暗的怪物,我不配和诸位站在一起。”
“你是说,”他用一种不像是他的声音轻声开口。“你觉得我拿走了你应得的东西?”
“你们每个人,都还有一次机会。”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说。“总有一些人要去聆听愿望与忏悔的,前者,我无法满足,但后者仍可。汝等还有什么话要说?”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你的确是位可敬的人,卢瑟先生。但是,你为何这么确定第一军团内部没有叛徒?”
“继续吧,莱昂。”他低声说道。“结束这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莱昂.”
卢瑟一边说,一边缓慢地走到了骑士们面前。他抬起手,开始徒手拆卸自己的盔甲——和雄狮一样,他所穿着的同样是一副礼仪性质大过实战意义的盔甲。
卢瑟顺从地跪倒在地,动作缓慢,却决不迟疑。随后,他低下脖颈。
但我可以。
卢瑟深吸了一口气,他需要勇气继续下去。
“莱昂。”卢瑟平静地呼唤。“停下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莱昂·艾尔庄森问,剑刃低垂。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就无法再被愈合。
“你不该对我的沉默表示愤怒吗?”
“当你们带着泰拉的命令抵达卡利班的那一刻,某些事就无从更改了。莱昂必须要让这件事被解决,如果我不站出来,谁知道情况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不属于任何翼的骑士没有戴头盔,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低着头,凝视着自己面前都地面。彩绘玻璃所投下的扭曲之光打在他的脊背上,明明不该有任何感觉,他却感到一阵如芒刺背。
表达歉意,
噢,卢瑟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的谎言听上去.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谦卑。”
雄狮终于从王座上站起身,他的腰间空荡无物,他的剑刃并不在那里。考斯韦恩低头站立于他身侧,双手平抬,剑刃连同剑鞘一起,停留在他的双手之上。
“勇敢。”
“荣誉。”
他已经不再信任他们了。
而莱昂·艾尔庄森没有辜负他。
他名为斯泰诺斯·阿塔莱尔,是一个顽固的人。
三分之一秒后,伴随着雄狮的咆哮声,剑刃滑落,鲜血飞溅。
——
“从即日起,卡利班人·卢瑟将不再属于暗黑天使军团,亦不再属于卡利班秩序骑士团。他的一切职务将被免除,他的所有荣誉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莱昂·艾尔庄森对荣誉的执着正在促使他以摧毁军团连结和纽带的方式挖掘真相。
“我没看见一个罪犯,我只看见一个勇于挺身而出,承担一切的英雄。”卡里尔轻声说道。
卢瑟抬起眼,看了这位教官一眼。他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雄狮走了过去,步伐轻巧,脚掌几乎不贴地。这套步伐没有半点威严可讲,它不是一种应该出现在谈话场合的步伐。
雄狮陡然咆哮起来,他的吼声与剑刃的摩擦声合二为一,形成了一种更为可怕的声响,仿佛雷鸣。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雄狮问。
“但你加入了军团。”莱昂声音极轻微地说。
“多谢您。”卢瑟沉闷地说。“多谢您没有揭穿。”
越想,卢瑟便越觉得可怕。他的手指甚至已经开始颤抖了,与之相对的,却是他此刻正在逐渐平复的心。
卢瑟苦涩地听着它们,思绪沉入海底。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莱昂·艾尔庄森的信任让他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台阶上方,可他心中并不好受。
他转过头,眼神比剑刃更锋利,刺伤了所有骑士的脸,他的吼声在大殿内继续爆发:“你怎么知道他们中谁是无辜者,谁又是叛徒?”
“我虽然蠢,只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还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卢瑟又想起那些预备役,那些改造手术.是的,血。
“肃静——!”雄狮咆哮。
他不比任何人高大,但他此刻心具勇气与誓言。
“莱昂,唉,莱昂啊。”卢瑟微笑起来。“这种事难道需要理由吗?人人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我也不例外。”
至少我所做的事绝非虚妄,那么,这场牺牲.便也值得。
更糟糕的是,这种趋势正在产生。卢瑟已经看见骑士们彼此打量的目光了,他们正在互相观察.试图找出谁才是那只老鼠。
“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但他所追寻的东西已经从荣誉和胜利变成了这两样东西的影子!难道这不可笑吗?一个追寻影子的人.”
他意识到了这件事,但雄狮没有。
卢瑟沉默地从牢房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脚镣正在地面上碰撞。透过闪烁着电流的铁栅栏,他凝视着那个苍白的巨人,缓慢地弯下腰,鞠了一躬。
“特林弗·拉顿中士。”卢瑟对那个影子问候。“你还好吗?”
卢瑟颤抖着手指,走下王座的阶梯。考斯韦恩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我们是暗黑天使,我们追寻荣誉与胜利,我们评价自己为黑暗中的守望者.我们不惮于谈及牺牲,实际上,我们牺牲得比谁都要多。但现在呢?”他厉声喝问。“我们曾发誓会记住每一个死者的名姓,而你们中有人已经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理由?”雄狮粗暴地打断他。他从钢铁森林中走出,双眸冰冷,呼吸炽热。恍惚之间,卢瑟几乎看见了当年那个满身血迹的野兽。
莱昂的声音在大殿后方响起,带着冰冷,他没有发声装置,仅凭自己的声音就让大殿内充满了回音。
他转身走入黑暗,卢瑟沉默地目送着他离开了,心中一片平静。
除仇恨外,他一无所有。
多更了2k,明天再更个8k。
按理说应该再写4k,但我的手指好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