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境之上，便是神通!</p>
一旦成就，便是打破人寿之桎梏，成就古往今来第一帝业!</p>
莫说坐关二十年，就算坐上一甲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p>
年轻道人这一次学乖了，不等老道士抬起手掌，便如踏风穿云似的，倏地闪开。</p>
“师傅，再打下去，你徒弟就成傻子了!”</p>
老道士没有得逞，哼哼两声，继续吃那烤肉，语重心长道:</p>
“你懂什么!回首看看这部新著史书，古往今来三千年，为何只有圣人既登帝位，又成绝巅?</p>
庆朝的始皇帝以霸烈行天下，灭六国铸龙脉，乃当世第一位至尊!</p>
炎武龙旗所过之处，铁骑踏遍寰宇，麾下小卒号称以一当五!</p>
盛宗自不必说，年少领兵，拜天策上将。</p>
打遍十八路反王，论武勋之强，实难有人与之并肩。”</p>
身为一脉首坐的老道士长长叹气，似是发愁，垂首道:</p>
“可这些证到帝位、立下帝业的人道之主，晚年之时无不痴迷长生，寻访神仙。</p>
庆皇历年巡游东海，想找到瀛洲仙岛，服用不死之药。</p>
炎武热衷封禅，宠信方士，几近疯癫，致使宫廷生乱，引发巫蛊之祸。</p>
而盛宗为登大位，射杀两位兄长，囚禁自己的父亲。</p>
从此为盛朝开了夺权先河，自他之后，历代皇帝与太子互相忌惮。</p>
这也成了盛宗一块心病，每日都要服丹用药，沉溺于酒色，最终英年早逝。”</p>
年轻道人也是熟读史书，晓得第三座人道皇朝大盛的过往秘辛，轻声道:</p>
“盛宗之父亲口发下血亲之咒，‘汝杀吾子孙，他日汝子孙亦复如此，！</p>
结果盛宗为了斩草除根，仍然把前太子一党赶尽杀绝。”</p>
老道士面色沉重，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低声道:</p>
“人道皇朝之主，肩上承担亿兆生灵之因果，背负天下龙脉之气运。</p>
面对这等伟力，纵使仙佛辟易!</p>
可太多太多的因果纠缠，也让气血武道变得格外艰难。</p>
因此，庆皇走得是炼气士路数，想以元神合道，千秋万代。@*~~</p>
却走火入魔，崩于沙丘行宫!</p>
炎武则师从儒门正统，这才有独尊儒术的百家浩劫。</p>
但晚年不详，疑心病重，常说有人要加害于他，疯癫而死。</p>
盛宗是兵家大修，武功最高，跻身宗师之列。</p>
却因服丹，药性积累渗透骨髓，无法踏入大先天。</p>
每一代人道之主，通往六重天道路上，似乎都会遭遇无法想象的不详与劫难，最后陨落而终。”</p>
年轻道人似是明白过来，眉头微皱道:</p>
“师傅，你的意思是......”</p>
老道士皱纹挤成一团，放缓声音道:</p>
“圣人若要成，早就该成了，绝不会一坐就是二十年。</p>
只怕......四神从中作梗。</p>
为师武功才情不如你宇文师叔，但自问算卦观气的本事，不输钦天监的孟玄机。</p>
可二十年前，悬于中天的那颗帝星，就越来越黯淡。</p>
尤其是年节之后，已经......我已经看不见它了!”</p>
年轻道人面皮狂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p>
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把手里的烤肉甩出去。</p>
帝星隐没?</p>
这可是天下大乱的征兆!</p>
“六大真统，四神爪牙，灭圣盟......都不缺乏能人异士。</p>
知晓这个秘密的，并非为师一人。</p>
只是他们都在等待，不敢做出头鸟。”</p>
老道士看到篝火渐弱，往里面添了些枯枝。</p>
“师傅你觉得，六大真统。</p>
......也不想看到圣人冲击神通功成?”</p>
年轻道人迟疑问道。</p>
“难道你喜欢有人踩在你脑袋上?”</p>
老道士没好气的反问道。</p>
“青阳一脉的戒律道人，管着你都不乐意!</p>
越是天资横溢，独占鳌头的大宗师，越是心里有股傲气。</p>
圣人正是那座压得所有五境，都抬不起头的通天大岳。</p>
别说灭圣盟的余孽，就连你宇文师叔，难道不想一剑挑翻，得见天日?”</p>
年轻道人无话可说，默然良久才道:</p>
“佛门求渡世，儒门求立心，咱们道门求清净。</p>
若无朝廷治世，这天下又该遭烂成什么样?</p>
又怎么得到清净之心，为万物主?”</p>
老道士捋了捋雪白胡须，颔首道:</p>
“不愧是为师教出来的，明白道之本质，比青阳一脉的几个真传强多了。</p>
宇文师弟心里清楚，景朝无圣人，必将动荡大乱，四神爪牙也会兴风作浪。</p>
所以，他那口道剑藏鞘，亦有十年之久。</p>
只是其他真统怎么想，咱们管不了。</p>
灭圣盟这几年频频往天京城埋钉子、设眼线，搞些小动作。</p>
为的不就是确定，圣人处境究竟如何。</p>
估摸着，快要知道结果了。”</p>
年轻道人起身，拍了拍沾染尘土的道袍，重新坐回大青牛背上。</p>
那头几百斤的野猪，差不多给这坐骑吃干净了。</p>
“大道气运，盛极而衰，乃是常理。”</p>
年轻道人倒骑青牛，长笑吟道:</p>
“非神亦非仙，非术亦非幻。天地有终穷，桑田几迁变。_o_</p>
身固非我有，财亦何足恋。易不从吾游，骑鲸腾汗漫......师傅，这天下如何，不是我等道士可以决定。</p>
无非拨乱而反正，救劫而济度，如此而已!”</p>
老道士望着行将熄灭的那座篝火，摇头笑道:</p>
“徒弟倒是比师傅看得透彻，只不过......帝星隐，必有真龙出。</p>
它会落到哪里呢?”</p>
乃是太乙一脉首座的老道士仰头望天，掐指不断算道。</p>
却只得出“白山黑水”四个字。</p>
......</p>
......</p>
“白山黑水之间，多是辽东弟子。</p>
数十年来的招民授官，征兵入伍。</p>
使得关内军寨的武官将领，辽东人占了八成。”</p>
东宫暖阁之内，白含章将一本奏章扔在案首，望向对面的纪渊道:</p>
“辽东武将性情彪悍，且又勇武，各自抱团，把地方弄成铁板一块。</p>
天京过去的官员，往往处处掣肘，难以施展。</p>
所以本宫才相中你了，以往也物色过几个类似钦差的角色，结果根本安不进去。”</p>
纪渊许久未见这位太子殿下，莫名觉得对方的脸色略有不好。</p>
可仔细感应之下，也没发现任何异常。</p>
古怪的念头一闪即逝，他拿起桌案上头的那本奏章，目光扫过。</p>
过了半晌，不由笑道:</p>
“关外的百蛮残余又有异动?这是听到北镇抚司要派人巡狩辽东的风声了?”</p>
白含章轻轻揉着发胀的眉心，面皮泛冷道:</p>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挟边关重事威逼朝廷。</p>
近二十年，东宫每次想动辽东，边关必定生乱。</p>
军饷伸手要得多，可若发下不够，奏章就如雪花般飞到天京，飞到本宫的案前。</p>
一年近七百万两的支出，你说说，那些人从中贪了多少?拿了多少?”</p>
纪渊眼皮一跳，咂舌不已。</p>
怪不得东宫决心这般之大，不惜与凉国公府决裂，也要把辽东边事彻。</p>
底处理。</p>
以地方之权，强逼中央退让，每年耗用近七百万两的军饷钱粮。</p>
这岂不是等于钝刀子割肉，放朝廷的血?</p>
换作是他，哪怕弄得辽东哗变，都要将这帮跋扈武将连根拔起!</p>
也亏得白含章能忍，居然足足等了二十年，将监国之权牢牢握在手里，方才开始磨刀。</p>
“我虽然是辽东军户出身，可在白山黑水没多少根基，未必有几分用处。”</p>
纪渊看完之后把奏章放下，轻声道:</p>
“不瞒殿下，辽东纪氏听着威风，实则早已人丁凋敝，如今就剩下我二叔，还有几个远房亲戚。</p>
跟那些武将世家，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p>
白含章抚掌一笑道:</p>
“正该如此，你要是什么辽东边将之后，地方豪强之子，本宫未必敢用你。</p>
人都有私心，天下间概莫能外。</p>
比你武功好的，并非没有。</p>
姜赢武，兵部尚书之子，二十四岁的半步宗师。</p>
可若让他去，势必引发兵部分裂。</p>
姜归川肯定帮自己儿子，可那些打上边军烙印的武官、武将怎么想?</p>
王中道，兵家武庙的真天骄。</p>
韩国公家的虞二郎，得到关君侯的春秋刀认主。</p>
他也不差，手持一口温侯画戟，堪称马战世无双。</p>
但王中道这人太狂太傲，没个进退，缺乏手段。</p>
要是去了辽东，边关必乱。</p>
所以对于这桩事，东宫一直都没寻到合适人选。</p>
幸好，老天爷把你纪九郎送到本宫面前来了。</p>
辽东人，军户子，不惧武勋贵胄，也不买边将豪强的帐。”</p>
白含章深深叹了一口气，似是有感而发，由衷而言:</p>
“外面都说，东宫是你的靠山，让你平步青云。</p>
实际上啊，本宫才是最高兴的那个人。</p>
坐于朝堂之上，欲得一口宁折不弯的神锋，并不容易。”</p>
难得看到白含章真情流露，纪渊也是连忙做了做样子，拱手道:</p>
“能受殿下赏识，微臣感激不尽。”</p>
白含章摆了摆手，似是嗤笑道:</p>
“别来这套，燕王都说了，你小子目无王法，心无君臣。</p>
此去辽东，本宫也晓得不是一片坦途，若能办成，许你指挥使的位子。</p>
你二叔纪成宗升南衙千户，另外的话......除了***厚禄，本宫好像没什么能给你了。</p>
干脆这样好了，纪九郎你自己想要什么，直接开口便是。</p>
反正你这人，素来也不讲什么君臣之礼。”</p>
纪渊嘿嘿一笑，他与白含章的相处，多数时候，确实从未有过上下尊卑之分。</p>
他思索了片刻，想到四神爪牙暗藏天京，又念及跟凉国公杨洪结下的仇怨。</p>
面色一肃，沉声道:</p>
“微臣希望殿下能够答应，保我家宅安宁。”</p>
白含章会意，也是郑重其事的回道:</p>
“本宫以储君之位，景朝国运为誓，你纪府上下所有人绝无闪失。</p>
伤了半根毫毛，本宫亲自谢罪。”</p>
他当然明白纪渊的顾虑，祸不及家人只是江湖规矩。</p>
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往往都是祸及家人，甚至连累亲族。</p>
“有殿下的保证，微臣就放心了。@”</p>
纪渊面容放松，浮现一抹笑意。</p>
以他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白含章的刚强不在于外，而在于内。</p>
倘若许下什么，那就一定会达成。</p>
有些左摇右摆的朝臣，将仁厚视为软弱。</p>
岂不知道，这只是收拢人心声望的服众表象。</p>
等白含章真动杀心的那一刻，必然是雷厉风行，毫不容情。</p>
。</p>
凉国公杨洪就是例子。</p>
往常以长辈视之，敬重对待。</p>
待到成为拦路之虎时，便半分情面也不留，直接请出圣旨镇压。</p>
逼得堂堂国公舍弃亲子，保住义子。</p>
“还有十日就是初春，届时，本宫难以为你送行。@*~~</p>
只盼你能踏灭白山黑水的跋扈之气，扫荡辽东边关的顽疾腐肉!”</p>
白含章缓缓起身，双手负后，目光闪烁精光。</p>
平辽东只是他走出的第一步，后面就要对江南下手。</p>
再削去勋贵之权，重整讲武堂。</p>
接着掌握六部，镇压渐有糜烂之势的九边重镇。</p>
由此彻底完成一次从上到下的变法革新!</p>
这等宏图大计，白含章未曾对他人提及过只字半语。</p>
原因无他。</p>
落在旁人眼里。</p>
这无疑是撼动自己储君之位。</p>
乃绝对的昏招。</p>
可天底下，唯有白含章自个儿心里清楚。</p>
他的位子固若金汤，稳如太山。</p>
与其打压其他的兄弟，不如专心增厚景朝国运。</p>
“若是国运损耗.......圣人的闭关.....”</p>
白含章心神微动，收拢不相干的杂念。</p>
“微臣尽力而为，不负殿下厚望。”</p>
纪渊也没夸下海口，言之凿凿。</p>
巡狩辽东关乎朝堂风波，其中必定会有巨大阻力。</p>
能不能成，并不在自己一人之身，还要看东宫的决心，太子的心意。</p>
“对了，你在龙蛇山险些被天蛇峰的镇守大将赵垂刺杀。</p>
这桩事已经查明了，乃是兵部侍郎徐须所为，后面也许有凉国公府的影子。</p>
但眼下不好深入挖掘，牵扯杨洪。”</p>
白含章似是想起什么，忽然提起道:</p>
“徐颎已经畏罪自杀，服毒死于书房之中。</p>
尸身经过作作检验，确认无误。</p>
他家也抄了一半，亲族皆贬为庶民白身。</p>
凡有恶迹者，皆发配于龙蛇山为奴。</p>
你觉得如何?”</p>
既然死了一位兵部侍郎，那纪渊也就懒得往下追究，轻声道:</p>
“一切都随殿下处置，微臣并无异议。”</p>
杨洪是从龙功臣，圣人的结拜兄弟。</p>
带兵打仗多年，门生众多，树大根深。</p>
一时半会间，肯定是难以扳倒。</p>
寒暄少许，纪渊争打算告退，却见门外传来动静。</p>
只听到小太监用阴柔的嗓子喊道:</p>
“太子妃到。”</p>
暖阁大门被人推开，涌入呼呼寒风。</p>
身着大衫常服，织金凤纹云霞岐，头顶燕居宝冠的庄重女子。</p>
于前簇后拥之中，施施然踏进屋内。</p>
“这就是白含章的正妃?”</p>
纪渊眉心微微一跳，似是滚烫。</p>
“五境之上，便是神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