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
安德森一脚刹车,汽车在雪地里稳稳停了下来。
吴敬中戴着厚厚的高帽,穿着厚厚黑色大氅,见了洪智有,他大喜迎了上来:
“哎呀。
“你可算来了。
“我一直在想,这要去了香岛,该怎么跟蕊蕊交代。
“太好了,太好了。”
他拉着洪智有的手,用力拍了几下。
“让老师担忧了。”洪智有感激道。
“则成呢?”吴敬中笑问道。
“他,他……”洪智有看着老吴阴冷的眼神,不知如何作答。
“你呀。
“出来混人情世故固然重要。
“但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障,又何谈人情世故。”
吴敬中颇是不悦的说道。
“是。”洪智有低下头。
“吴站长,天寒地冻,机师正在做检查。
“您要不急,咱们再等等。”
安德森在与两个美佬机师简单几句后,走过来汇报道。
“无妨,正好也在等人。”吴敬中看了他一眼道。
安德森尴尬、歉然的耸肩笑了笑。
他这趟飞机说是专程护送洪智有的。
但架不住有关系户钱给的足,机师和战友托了关系。
反正多拉几个也是一趟。
这人情和钱,没道理不接。
眼下的确还有一个大户还没赶到机场,只能借口维修再等等了。
“老师,你是等?”洪智有挑了挑眉。
“该走的,一个也不许留。”吴敬中冷声道。
很快。
肖国华的汽车驶到了机场。
他和余则成下了车走了过来。
“老余!”
洪智有暗自叹息了一声。
姜还是老的辣,老吴是铁了心要带走余则成啊。
不过也好。
带好,不是悄悄处决。
洪智有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老师!”余则成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搓着手上前打招呼:
“老师等了很久吧。
“冷不冷,我车上有外套。”
他顺带给吴敬中掸了掸身上的雪。
“则成,45年光复后就点了你的将,我早把你当成了家人,我要带你走,你不会有恨吧。”吴敬中笑问。
“学生对老师只有感激。”
余则成向他鞠了一躬。
他是发自肺腑的。
有多少人倒在了黎明前的最后一刻。
吴敬中完全可以让肖国华冲他背后打上两枪。
“你理解就好。
“翠平将来总有机会见着的。”
吴敬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
南城。
廖三民和翠平并没有出城,而是暂时住在一栋小公寓里,等待组织最后的撤离指示。
“叮铃铃。”
电话响了。
廖三民快步接了,眉头一凝:
“是吗?
“好,我知道了。”
他迅速扣断了电话。
“咱们在机场的人发现了老余。
“他被吴敬中扣押了。”
廖三民看向翠平道。
“怎么办?
“实在不行,咱们杀……”翠平没说下去,现在不是说蠢话着急的时候。
“走。
“去机场。
“他们还在等飞机,也许咱们还有见老余一面的机会。
“他跟我约定了传递重要情报。
“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任务永远是第一位的,廖三民来不及去考虑营救。
老余想传递的极有可能是黄雀计划。
这是关乎解放后,津海城重新建设的和平和稳定。
“走!”
两人上了车。
廖三民以最快的车速往机场赶去。
他的运气很好。
原本定的起飞时间,因为迟到的关系户,愣生生被延误了。
……
机场。
机场时不时有飞机起飞。
送别的人群,相互拥抱。
哭泣。
雪花越来越密,整个世界弥漫着浓郁的离别伤感。
“智有,怎么回事?
“迟则生变,快去催催他。”吴敬中搓着手皱眉道。
他这算是战时逃跑。
一旦陈长捷铁了心要搞他,单靠安德森是拦不住的。
“快了。
“津海一个姓钟的老板,给了安德森八万美金。
“刚打了电话,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了。”
洪智有道。
“哎。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告诉他,最多再等十分钟,必须起飞。
“他要不飞……咱们就给这帮洋鬼子十万美金。”
吴敬中知道时间紧迫,耽搁不起了。
“是。”洪智有点头。
与安德森交谈完。
就看到一辆绿色的军用汽车驶到了机场。
嘀嘀。
汽车按了两声喇叭。
站在外侧,正心绪不宁的余则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司机,正是廖三民。
三民!
紧接着,他看到后排的帘子拉开了。
翠平正咧着大嘴,笑的比哭还难看。
“翠平,翠平。”
余则成心头狂呼,他下意识要上前迈步。
“余主任,慎重。”
肖国华伸出手拦住了他。
“老师!”余则成转头看向吴敬中,眼神极近乞求。
他知道这是自己传递情报的最后机会。
也许也是与翠平的最后一次见面。
吴敬中也看到了翠平。
他冷冷看了余则成一眼。
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身去看向了漫天的雪花。
哎。
终归是自己的学生。
终归是陪了自己夫人,一口一个梅姐,打了多年麻将的女人啊。
管他,她是什么。
就这样吧。
肖国华会意,放下了手,低声叮嘱:
“这里有很多各方势力的眼线,不要说话,给站长添麻烦。”
“我知道。”余则成点头。
他远远看着隔了七八米的翠平,强忍着离别的酸楚,脑海中迅速思索着怎么传递情报。
见余则成没法过来,翠平急了。
廖三民连忙喊住她:“别,你下去极有可能会害死他。”
“那,那怎么办?”翠平道。
廖三民知道,不能停留太久。
这里人太多了,要保证余则成的安全,这样即便老余被吴敬中带到京陵、湾岛也能继续潜伏。
他缓缓启动汽车行驶。
老余。
靠你了。
就在廖三民紧张之际。
余则成突然怪叫了几声,在众人瞩目下,他倒反着双手,弓着身子,在雪地学着大公鸡咕噜咕噜的打起了转。
漫天落雪。
余则成的帽子掉在了地上。
他却浑然不觉,长长的围巾垂在雪地里。
他很想向翠平告别,却不敢太刻意朝向她的方向,只能每次转圈到她的位置,才敢悄悄抬起那猩红、湿润的双眼悄悄瞥上一眼。
咯咯。
咯咯!
那略带沙哑、悲呛的鸡鸣声。
每一声都是“保重”,“保重”。
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翠平了。
他很后悔。
过去对翠平不够好。
对她太过苛责。
现在,却连说句对不起、珍重的机会都没有了。
别了,我的爱人。
别了,翠平。
……
翠平看懂了。
鸡窝。
老余把情报藏在了鸡窝。
她一边替老余站好了最后一岗庆幸,同时又为他无奈的举动而心如刀绞。
悲伤瞬间像千万把利刃,将她心脏刺的千疮万孔。
要解放了。
那面他为之奋斗,不惧生死的红旗即将插上城头。
可他却看不到。
他没法与自己并肩站在人群里去迎接浴血奋战,凯旋而入的同志们。
“走了。”
廖三民一脚油门,汽车缓缓掉转头。
“老余,老余!”
翠平呼唤着他的名字,迅速爬到了另一边窗子,死死盯着窗户外边的男人。
她要记住他的模样。
永远的记住!
她不敢打开窗子,更不敢完全掀开帘子。
只能露着小半边脸,任由泪如雨下。
余则成仍在原地咯咯,扇动着双手旋转着。
别了,别了!
汽车调转了头。
很快,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了风雪中。
余则成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隐去弥漫的酸楚和泪雾,平静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能流泪。
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
无论是胜利还是死亡。
那是江爱玫受刑时,瞬间领悟到了灵魂、骨髓里的技能。
“对不住,太冷了,让大家见笑了。”
余则成看向洪智有,以及周边看热闹的军官、富商、大员们。
“吴站长,可以上飞机了。”安德森走了过来。
“走吧。
“不是还有我这个难兄难弟吗?”
洪智有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
“嗯。”
余则成点了点头。
上了飞机。
飞机很快升空。
底下繁华的津海城,渐渐化作了小点。
飞机上。
有女人在轻泣。
洪智有倒是没太大感觉,津海只是他发家、捞钱的起点,他老婆、孩子、红颜、家当早去了香岛。
早就想离开了。
然而,对于吴敬中、余则成等人来说,却是沉沉的离别。
老吴抱着胳膊,一直在看着窗外。
厚厚的帽子与大氅藏着的侧脸,肉眼可见的多了许多皱眉。
他真的老了。
余则成则是闭着眼,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
飞机突然颠簸了一下。
“没事,气流而已。”
安德森笑了笑,旋即一摊手宣布道:
“各位,刚刚接到消息,青岛的塔台已经关闭,我们恐怕得改道京陵降落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
“事实就是这样。
“对不住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