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体内的蛊……”</p>
桑摇了摇头：</p>
“子母蛊已然攻心，我如今已是风烛残年。”</p>
“好了，不说我了。”</p>
“我为你卜算一声，不成想你这最后的杀劫，竟不单单是那海西女真之事。”</p>
“如今，你杀了花神宫那么多人，花道楼和花无常也必然恨你入骨。”</p>
“皇帝如今也信任他们，这件事情……已经无解。”</p>
汪直沉默下来。</p>
这一点，他在动手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p>
自己位高权重的时候，花神宫就敢算计自己。</p>
那么……就算皇帝不杀自己，花神宫也饶不了自己。</p>
“孩子，原谅我。”</p>
“我不能杀了皇帝。”</p>
“朱见深再如何不堪，可于江山社稷大明朝而言，他还算是个好皇帝。”</p>
“大明的气数，若是因为我一时杀念而有所改变，这滔天因果，不单单是我，也会影响到你和青然。”</p>
“这样的反噬，甚至不单单会影响你此生……”</p>
“甚至，还会伴随你永生永世！”</p>
“至于花神宫，我会想办法，你就不要操心了。”</p>
“对了，小洋如何了？”</p>
汪直点了点头：</p>
“父亲放心，小家伙很好！”</p>
“嗯。”桑笑了笑：“那……如意和平安扣，可还带在身上？”</p>
汪直又点了点头。</p>
桑似乎是彻底松了口气：</p>
“如此……就好。”</p>
说着，桑的手边出现了一块毛巾和一盆清水，是青然以术法之力给到他的。</p>
“来，父亲给你擦擦身上的尘土。”</p>
汪直默默的脱下身上的囚服。</p>
当温热的水触碰到后背时，桑那被绢布所遮蔽的双目内，流下斑斑血泪。</p>
这是自己亲自让青然做的。</p>
纵然是为了让汪直活下来，可到底……作为父亲来说，在触摸到那般惊心的伤口，怎会不心生愧疚。</p>
汪直微微低着头：</p>
“父亲……”</p>
“我从来没怪过你。”</p>
桑轻轻一笑，喃喃道：</p>
“我曾经跟你说过，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有一个体面。”</p>
“你当年，是碎碎平安。”</p>
“如今，是汪直。”</p>
“更是我的儿子。”</p>
“哪怕是成了阶下囚，你也和其他人不一样……”</p>
说着，桑又替汪直重新盘了头发，擦去脸上的污秽。</p>
“来，父亲给你带了新的衣服，这就给你穿上。”</p>
汪直红着眼眶，看着那做工精美的蟒袍：</p>
“父亲，这……”</p>
桑却道：“你担得起蟒袍！”</p>
说着，桑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p>
汪直要上去搀扶，桑却摇了摇头。</p>
虽无双眼，却还是一点点给汪直披上了新衣。</p>
此时，桑的后背之上，点点红梅绽开，香味融合着血的味道，透着一丝最后的诀别。</p>
在将冠帽也佩戴整齐之后，父子两人又重新席地而坐。</p>
“虽然看不见，不过……”</p>
“你穿着……一定很好看。”</p>
说着，桑又取了酒壶。</p>
精美的酒杯放在汪直的面前，一杯酒水落下。</p>
汪直似乎明白了什么。</p>
桑喃喃道：</p>
“孩子。”</p>
“父亲已经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救你了。”</p>
“这最后的最后，只能给到你一点体面罢了。”</p>
一时间，牢房内只有死寂。</p>
过了许久，汪直微微一笑：</p>
“父亲。”</p>
“我不怪你。”</p>
“比起……被花神宫的人欺辱，亦或者是被皇帝下令斩首，一杯酒，已经是最好的结果！”</p>
“我只是后悔啊……后悔手段没有再酷烈一点。”</p>
“就差那么一点点……”</p>
“我就可以将那尸解龙玉……”</p>
桑一把握住汪直的手，哽咽道：</p>
“不说了！”</p>
“这件事情怪我，我该告诉你暖玉之事……”</p>
汪直红着眼眶，笑着端起了酒杯。</p>
这一刻，桑颤抖的握住了汪直的手腕，就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p>
“父亲……”</p>
“我从来不后悔做你的儿子……”</p>
“我只是恨……”</p>
“到头来，我竟什么都没帮到你！”</p>
说罢，汪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p>
顷刻间的眩晕，一阵朦朦胧胧的困意涌上心头。</p>
原来……毒酒没有想得那么痛苦。</p>
汪直咳出一口鲜血，顺势栽倒在桑的怀中。</p>
他抬头看着延伸到桑脖颈之处的血梅花纹身，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p>
“父亲……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送你花的时候吗？”</p>
“我本来想送你梅花的，可是……梅花太清冷了。”</p>
“后来，我在上元节送了你一束芍药。”</p>
“当时……你很开心的……”</p>
父亲压下心中伤悲，呢喃道：</p>
“是啊……”</p>
“那束花……是父亲收到的……最好看的花……”</p>
汪直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p>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p>
“其实……我真的……不希望……”</p>
“你只是……我的父亲啊……”</p>
刹那，汪直带着一丝遗憾，闭上了双眼。</p>
眼角滑落的最后一滴泪水，绽落在地上。</p>
而那最后定格的笑容，却又仿佛……没有了遗憾，反倒带着一丝满足之色。</p>
桑微微低着头，摸索着擦拭着汪直嘴角的鲜血：</p>
“孩子……”</p>
“睡吧……”</p>
“安心的睡吧……”</p>
“希望你……不要怪父亲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