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梨香院。
晚霞红艳,光彩潋滟,西府后院花草树木,皆被镀上暖融融的金黄。
梨香院门口左近,一株高挑茂盛的梨花树,枝条横斜,树叶深碧,郁郁葱葱,蔚然如云。
树下站两个身材婀娜的丫鬟,正在牵手说话,样子颇为欣然亲昵。
其中一个是宝钗的丫鬟金钏儿,另一个丫鬟容颜秀丽,肤色玉净,细眉大眼,颇为可爱。
她生的和金钏有几分相似,比金钏多了些稚嫩纯真,正是金钏的亲妹玉钏儿。
金钏正说道:“妹妹,你今日怎么到西府来了,我午后就远远看到,二太太出了二门口。”
玉钏笑道:“我可不是跟着太太来的,我是得了老爷吩咐,给宝二爷传话的。”
金钏听到宝玉的名字,眉头不由自主一皱,问道:“二老爷怎让你给他传话?”
玉钏说道:“宝二爷砸了西府古玩,老爷生气的很,本想把他叫回东院教训。
但老太太派婆子守在东路院,等着老爷下值传话,帮着宝二爷讨情,说留二爷在身边孝顺,暂不回东院。
老爷才不好太过发作,只是并不会轻饶宝二爷。”
玉钏扬了扬手上小布囊,调皮一笑,说道:“我知姐姐不待见他,不是好事就是。”
金钏听说不是好事,也就懒得再多问。
宝玉生气便乱砸古玩,一下糟践掉三千多两银子,这事早在西府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金钏想起此事就觉膈应,三爷上辽东下金陵,拼杀
性命,挣下两府家业。
宝玉在西府坐享其成,胡吃海喝,赖着不走,还乱砸人家里东西,半点都不讲道理。
他砸那些名贵古玩,可都是三爷手头家私,她觉宝玉没被二老爷揍一顿,实在没什么天理。
金钏问道:“这半年老是闹出事情,二太太必定心中不爽利,你在她身边伺候,可有吃亏受罪?”
玉钏说道:“太太虽常愁眉苦脸,倒是没为难过我。
自从姐姐走后,太太身边只剩下我和彩云、彩霞,因人也够使,太太又不喜用生人,便一直没急着添补。
没想后来出了变故,三爷承袭西府,老爷太太搬去东院,更没心思添加人手。
后来彩云去了宝二爷房里,太太才觉得身边人不够使唤。
只是如今二房还吃着西府公中份例,每月下放例银都是按人头算,二奶奶那边账目十分清楚。
太太要填补人手,就要向公中追加银额,不仅要浪费口舌,担心还会生出闲话。
虽说加一二人用不了多少银子,但太太不甘心自掏腰包,觉得外人听了丢脸面。”
金钏冷笑:“自己添丫鬟就丢了脸面,西府公中出银子便是有体面,这才算正理不成,也是可笑的。”
玉钏有些气馁,说道:“所以现下太太房里的事,都是我和彩霞顶着。
虽东路院地方不大,事情没有西府繁重,但毕竟少一半人手,日常还是忙碌的。
偏生彩霞总出幺蛾子,老是推我多担待事,有时累的我腰疼。”
金钏奇道:“彩霞我是知道的,一贯手脚勤快,不然不会服侍太太多年,现在怎会出幺蛾子?”
玉钏说道:“姐姐你是不知道,自从二房搬去东路院,底下很多人都心思不稳。
有一回太太午睡,彩霞和我在廊上嗑瓜子闲话,她说二房如今不比从前,以后多半更加吃紧起来。
各人早些找个靠山去处,不至于以后事事窘迫,落得没了好结果。
还说二房眼下三姑娘最得意,她和琮三爷从小要好,如今还在东府做小姐,最受琮三爷宠爱。
环三爷是三姑娘的亲弟弟,将来必也是二房最得势的哥儿。
原本我听了这些散话,心里也不太在意,没想到她真的做出事来。”
金钏好奇问道:“她到底做出什么事来?”
玉钏小脸微红,说道:“姐姐你也知道,彩霞从来和环三爷要好,以前两人还小,多半也是闹笑。
可如今变得有些真格起来,但凡太太午睡,或带小丫头到西府走动,内院那边露出空挡。
不是环三爷偷着找彩霞玩,便是她偷往环三爷屋里钻,每次还央求我顶缸做事。
赵姨娘这人你也知道,总觉得宝玉身边丫鬟出色,摊上袭人还是一等丫鬟,老太太亲自赏的。
她总觉环三爷太过被亏待,现在太太的贴身丫鬟上赶着亲近,她便觉得极得脸似的。
彩霞和环三爷来往,她也从不管束,有时彩霞偷偷过去,赵姨娘便出门闲扯,给他们腾出空子。
这个彩霞愈发得了势,常一呆就好久,事情都推给我做,有时可真累死我了。”
金钏毕竟大了几岁,已经懂了人事,听了这话哪里察觉不出古怪,一张俏脸有些发红。
暗自叫声晦气,却见妹妹神情娇憨,还是似懂非懂模样,心中不由有些警惕。
前二年彩霞和环三爷往来,两人都还没长开,后宅丫鬟和爷们玩闹,旁人即便知道,也不太当回事。
但彩霞今年已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女孩儿有什么不懂的,环三爷也不过比宝玉小两岁。
这两人这等胡混,万一闹出事情,太太追究起来,岂不是连妹妹都受牵连。
“玉钏,你可不要稀里马虎,除了我之外,这事情还和旁人提过吗?”
玉钏神情呆萌,说道:“彩霞交待过我,让我不要和人说,除了姐姐外谁都没提过。”
金钏毕竟吃过大亏,连性命都差些没了,心思比以前也深了许多。
她给王夫人做了十年丫鬟,对她的性子十分熟悉,这位太太在内闱之事,一向极谨慎细心。
自己贴身丫鬟行止奇怪,暗中和房中庶子不清不楚,以二太太的精明厉害,真会一无所知?
金钏脸色紧绷,对玉钏说道:“这事你谁都不能说去,就当自己不知道,以后太太要问起,推干净就是。
日常即便干活劳累些,你才多大年纪孩子,晚上多睡会儿就是,可别在人前抱怨,露出什么口风。
我虽出了二房的门,当初看似十分狼狈,其实却是走了大运,多亏三爷和宝姑娘救了我。
如今让你一个人在东院,我真有些不放心,但眼下也没法子拉你出来,给你找个安生地方。
你只记得我一句话,千万别和彩霞学,不许和二房爷们拉扯一丝牵连,不然以后就毁了。”
玉钏这会儿却听懂了话,点头说道:“我懂姐姐的意
思,宝二爷就是不当事的,当初差点害死姐姐。
环三爷年纪更小,看着也颠三倒四,这些人自然都不能招惹,姐姐尽管放心。”
……
两姊妹正说着体己话,突然有人笑道:“你们俩怎站在这里说话,金钏,姨妈和宝姐姐在家吗?”
金钏连忙转头望去,见贾琮迎春两姐弟并肩走来,男子俊逸,女儿绰约,风姿灿然,相映成趣。
她见贾琮穿淡蓝团花暗纹软袍,脸上带着温煦微笑,朗目湛然有神,眼波深如秋潭,似乎能照进人心底。
金钏心头微微发烫,俏脸生出一丝红晕,说道:“太太和姑娘都在家,三爷、二姑娘快请进。”
又见贾琮手提个竹篮,里面装红彤彤的古怪水果,是金钏以前从没见过的。
玉钏年龄小些,好奇心强,问道:“琮三爷,这是什么水果,红通通怪好看的,以前从没见过?”
贾琮当初在西府居住,自然认到王夫人丫鬟玉钏。
笑道:“这是外海进来的东西,南方叫做番柿,味道微酸多汁,十分爽口。”
方才贾琮回府,看到金陵鑫春号送来的礼物,其中两箱是王德全从外海带来番果。
上头各自插着签子,标着番柿、西番麦,其实就是后世的番茄和玉米。
这些东西都是可口的吃食,不仅容易种植,而且极易高产。
贾琮想到眼下九边冬戍吃紧,粮草北运成风,各地春涝夏旱,南方田地欠收,市井米粮涨价。
甄家海船队能从外海找到番茄和玉米,只怕土豆番
薯辣椒等物,也并不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