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阴、稷下两座学宫出身的儒门一派，却是一直主张抑制武官，削弱地方，集权中央。</p>
两边势成水火，各自斗法。</p>
太子殿下稳坐钓鱼台，谁也不偏帮，始终没闹出乱子。</p>
可纸怎么保得住火，除非圣人出关，重新临朝。</p>
否则，迟早要弄出大事。</p>
十九年前，宗平南与天京勋贵之争，便是其中一个缩影。</p>
一场武举大比，搅得满城风雨，惊动内阁、国公，</p>
差点让两尊宗师亲自下场，最后还是东宫出面调停。</p>
可见其水深、复杂。</p>
“纪渊、纪九郎，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缇骑，并无什么出身……但愿他是个安分的主儿。”</p>
高业玄用余光瞥了一眼名册，心想道：</p>
“再出一个宗平南，整个大名府都要天翻地覆了。”</p>
他不由抬头，望向莽莽群山，遮天密林。</p>
耐心等候着最后时刻。</p>
……</p>
……</p>
山头，凉亭。</p>
洛与贞席地而坐，手中玉骨折扇甩得哗哗作响，显示其人心绪不宁。</p>
“角伯，可见到杨休了？”</p>
“并没有。”</p>
“那可曾看到纪兄？”</p>
“也没有。”</p>
“没道理啊，一人往西，一人去南，三百里之地，隔这么远都能碰上？”</p>
洛与贞眉头紧锁，小声嘀咕道。</p>
“少爷，若有心杀人，相距千里，亦要跋山涉水，手刃仇敌。”</p>
白发老者笑呵呵说了一句，浑浊眼珠子</p>
“那可怎么办？纪兄初入通脉，遇到杨休怕是要遭！</p>
还好，我把那匹呼雷豹送去，</p>
见势不妙，也能逃掉！”</p>
洛与贞霍然起身，来回踱步。</p>
“老奴觉着，按纪公子的性子，未必会逃。”</p>
白发老者感慨道：</p>
“少爷，第二场骑射大考的前两天，曾经欺压过纪公子的一位百户死在义庄火场。</p>
北镇抚司规矩森严，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以下犯上，杀害上官的狠角色。”</p>
洛与贞心里“咯噔”响了一声，问道：</p>
“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p>
景朝律例，杀官等同造反，是大罪。</p>
尤其七品以上，要受车裂之刑！</p>
“少爷最近不是忙着迎接凉国公府的娉儿小姐么？</p>
老奴也就没有打搅。”</p>
白发老者躬身道。</p>
“那北镇抚司可有查到线索？</p>
死了一位百户，说不得要惊动钦天监。”</p>
洛与贞赧颜，岔开话题。</p>
“死掉的百户姓林，靠山是北衙的千户，叫孟长河。</p>
这人也是个霸道跋扈的性情，哪里会善罢甘休，当日上门捉拿纪公子，闹出好大的动静。”</p>
白发老者似是在现场一般，将这段事娓娓道来。</p>
“钦天监？东宫？纪兄什么来历？！”</p>
洛与贞很是惊讶。</p>
东宫倒还好说，他曾提及过纪渊的名字，想要引荐给太子殿下。</p>
可钦天监是什么地方？</p>
那座社稷楼，比太和殿都高出一头。</p>
其中的练气士，比黑龙台南、北两座衙门还要倨傲。</p>
“据说是颇为罕见的阴德之人。</p>
还是少爷独具慧眼，早早地就与纪公子交好，</p>
赠药、赠马，结下这份善缘。”</p>
白发老者赞道。</p>
“角伯，我只是单纯的佩服、欣赏纪兄，跟旁的无关。”</p>
洛与贞摇头道。</p>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讲武堂，近二十年没有一个寒门贫户踏进去，还能站得住脚。</p>
纪兄既有胆气、也有本事，</p>
见到杨休这等仗着凉国公府做靠山，便横行无忌的凶人，不退让。</p>
遇着我这样的皇亲国戚，也没逢迎。</p>
我爹常说，这世上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最是值得深交。</p>
在我看来，纪兄便是。”</p>
白发老者笑而不语。</p>
他跟随那位通宝钱庄的大老板，听说一番生意经。</p>
心有所图，折节相交，终究有高下之分。</p>
以诚待人，不求回报，才能打动豪杰。</p>
世所共知，原本破落的洛家，做得最划算、最厉害的一笔买卖。</p>
便是相中了还未发迹的圣人。</p>
由此一跃成为皇亲国戚。</p>
“但愿，纪兄能安然无恙。”</p>
洛与贞远眺校场，期待出现呼雷豹的雪白身影，以及那一袭浓墨云鹰袍。</p>
……</p>
……</p>
烈日高悬，驱散阴霾。</p>
校场上零零散散，拢共聚着二十几人。</p>
有的伤痕累累，衣袍破碎，浑身浴血，</p>
有的精疲力尽，或坐或躺，不顾风度。</p>
显然都是吃了不少苦头。</p>
但各个脸上都挂着欣喜之色。</p>
毕竟考过了。</p>
“怀仁坊、永兴坊竟是一个人也没出来？真是奇了怪哉！”</p>
“太安坊也没……”</p>
“杨休，还有那个叫纪渊的辽东军户……”</p>
“一个狼顾，一个鹰视，都是京华榜上有名的人物……”</p>
“徒有虚名也不一定！”</p>
“……”</p>
咚！咚！咚！</p>
三声鼓响，午时过三刻。</p>
“还有十四名考生，既未发哨令火箭，也没有回到校场。”</p>
高业玄勒动缰绳，乌黑蛟马喷出炙热白气，四蹄一扬，腾空而起。</p>
正准备发号施令，进山搜寻。</p>
吼！</p>
一声长长嘶鸣，好似虎啸，响彻山林！</p>
霹雳般的平地惊雷由远及近，滚走而来。</p>
莽莽群山，余音回荡。</p>
只见头角峥嵘的呼雷豹一马当先，卷起狂风，踏云飞奔。</p>
“太安坊，纪渊！”</p>
清朗声音凝成一线，直冲天穹！</p>
那袭浓墨似的衣袍抖动，云鹰振翅欲飞！</p>
其间还夹着杂音：</p>
“纪兄你慢一些！我受伤了！</p>
别颠了，要吐……”</p>